“春蚕”特辑⑤丨陈进：长寿面与幸运星
长寿面与幸运星
(资料图片)
文/陈进
厨房里，十几个孩子紧紧地围在灶台边，看着掌勺的那个孩子不停地用锅铲翻动着鸡蛋。“哎呀……鸡蛋坏了……”有个男孩很着急，不由自主地捂着嘴喊了出来。随即，十几双眼睛同时看向他，有人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大家禁声。厨房里立刻又恢复了平静。炒鸡蛋散发着蛋白质特有的香气弥漫着，只偶尔听见锅铲碰到锅壁发出的小小声响。
沙发边，也有十几个孩子围着一团，大家一边用手工纸麻利地折着幸运星，一边跟老师聊天。没过多久，漂亮的礼盒便装满了五彩的星星。一个孩子整理好盒边上的礼带，然后起身郑重地将盒子递给老师：“老师，请收下这999颗幸运星……”
这是我记忆中定格的节日画面，那个幸福的老师就是我，我在和孩子们一起过节。本来那个日子是我从教二十多年来，过的最痛苦的一个教师节，却因孩子们意外到来而有了丰富的情节。现在回想起来，眼角还不自觉地泛潮。
时间回到2017年的教师节。
那天上午，家里突然来了二十几个学生，当时我的家人紧张极了，因为我刚刚从医院化疗回来，体内白细胞含量极低，身体十分虚弱。而孩子们似乎知道这一切，走路和说话都静悄悄的，他们跟我一一打过招呼后便分成了两拨。一拨去了厨房，说是买了面条和鸡蛋，要亲手为我做一碗长寿面。另一拨则搬了家里的各种椅子凳子，围着沙发上的我，一边聊天，一边折幸运星。没有人指挥，也不需要我的家人安排，孩子们出奇地懂事，几十号人偎在一起，有顺序地说话聊天，连隔壁的邻居进出几次都没感觉到丝毫动静。
我的病情发现在当年的二月份。春节前后身体一直有些异样的状况，本计划安顿好班级开学工作后周末去体检，不用耽误时间，没想到匆匆离开讲台去趟西南医院就被套牢。再次与孩子们见面，已经是新的一学期，时隔了七个月。那时，我和孩子们以及身边所有的人都不相信，我会与Ca扯上关系。穿刺，手术，化疗，放疗……这些以前只在别人口中或故事里传来传去的医疗术语，从此成了我和家人的日常关注。
当我生病的消息传回县城，因为是校园里在职教师第一例Ca，同事们都无比愕然，陆续赶了三百多公里的路程来看望我。一阵阵嘘寒问暖之声里，也听到很多班级里的事情。连续几次，同事来到医院，都有提到孩子们悄悄约着想来看我，却因路途太过遥远最终没能如愿。这些消息让我很感动也很伤感。据同事说，孩子们天天到办公室打听我回家的消息，教室里经常哭得稀里哗啦。我有时也忍不住哭，不过是悄悄的，没让任何人看见。想到自己生活的突变，想到朝夕相处近五年的66个孩子，想到家人朋友……心里百般滋味。
手术后的第三天，好友为我带来了一盒礼物。轻轻地打开包裹，一叠整齐的作文本纸张，是孩子们写的书信，还是按小组收的，就像平时交来的一次小练笔作业。看到这些熟悉的笔记，我顾不上伤口的疼痛，侧身躺在床上也一口气看完了所有的文字。孩子们的书信规范而整洁，像我每次课堂作文要求的那样，自觉使用了蓝色的钢笔，行文中没有一个孩子有过涂改。长长短短的字行间，填满了关注、担忧和祝福，隐隐看到有的纸张被水滴打湿过的痕迹。66封，一个都不少。这66份来自小小心灵深处的牵挂，让我第一次破防，泪水奔涌而出，怎么忍都没能忍住。
我决定为孩子们回一封信，好好安抚一下情绪，希望他们能尽快适应新老师的节奏，稳定学习状态。而我真正有机会提笔写信时，已经到了四月份。那时手术后进入化疗阶段，每21天化疗一次，可以在家里调养。化疗第一次终于可以回家了，虽然想到了写信，但是化疗带给人的痛苦由内而外，比手术难受千百倍。每天吐得抬不起头来，完全吃不下东西，坐卧不宁，靠打点滴输送能量和提升体内的白细胞。才化疗一次，我的头发就开始掉落。用手指插进头发里可以梳下一大把，像在石壁上拔松软的草皮那样轻松。
心心念念的信终是写了，那天正好是清明节。早上起来情况稍有好转，我穿戴整齐，在餐桌上吃了一点早餐，随即就铺开了信纸。
当时我对这封信很用心，对于我和孩子们来说确实也重要。它既是我一线带班的休止符，也是对孩子们的一次集体心理辅导。我知道，大家有些心神不宁，是因为那个未知的、提及就生恐惧的Ca字眼。所以我梳理了几个关键词：理智、感谢、科学、面对、约定……
提起笔来，我仿佛又回到了课堂，讲Ca在身体里的行踪，讲勇敢者的逆行，讲我们内心深处的爱，讲我们的一年之约……洋洋洒洒，不知不觉就写了五页，当我抬起头来，才恍然看见信纸上掉落的几缕长发。那一刻，我没有悲伤，反倒身心释然。
听同事讲，她帮我把这封信念给孩子们听，有的孩子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发问，整整花了一个小时。终于，孩子们算是释放了积压已久的情绪，也算了却了我的心愿。
大概和一手带大的孩子之间容易信守约定。我说，我用一年治好病；他们用一年蜕变成优秀的小学生，骄傲地走出校门。后来的几个月里，我是真的受了约定的指引，积极配合了八次化疗和二十四次放疗。每次虽然都那么煎熬，我都尽量不哼不叫，实在是坐卧不宁时，就找些喜欢过的事儿来做，学彩铅画，临字帖，读励志的书，等等。同学们也安静了，很少听到意外的消息，应该进入了新秩序，渐入学习的佳境。
偏偏教师节那天，同学们违约了，悄悄组织二十多个孩子到家里来给我过节。于是就出现了开头关于长寿面和幸运星的情景。
一大碗面条端出来了，孩子们还特意造了型，表面的外围是一大圈炒鸡蛋，据说用的九个鸡蛋，中间撒了一层葱花点缀在面条上，一眼看去，绿白黄三色分明，颇具美感。一孩子递给我一双筷子，要我先许愿，再品尝，我本很痛苦，闻着味道想吐，却强装着喜滋滋想吃东西的样子挑起一筷面条马上递进了嘴里，只听见掌声四起：“陈老师节日快乐！陈老师节日快乐！健康长寿！”接着同学们一起向面条开筷：“吃长寿面！”大家纷纷拿起筷子，像吃生日蛋糕那样围着桌子蹦蹦跳跳地转圈圈。大多孩子把几根面条高高举起，歪着头，伸长舌头，从底部一点一点吸进嘴里。嗞嗞的声音此起彼伏，浓浓的鸡蛋面条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。
吃过面条，孩子们迅速将餐桌和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，然后又郑重其事地把999颗陆续折好的幸运星送给了我。望着这些可爱的小星星，我感觉捧着的是孩子们玲珑的心事。难以相信，这群萌宝显示出这般超强的生活能力；更难以相信的是，他们还排练了七八个节目，唱歌、跳舞、朗诵、小品……不论是单独节目还是集体节目，每个孩子都落落大方，比任何一次班级展演都要卖力，都更用心……
又是一个教师节来临，我又想起了那碗长寿面和999颗幸运星，想起那66个孩子。现在他们已是高三的学生。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，我深情地怀念他们，也想为他们折一盒幸运星，再写一封长长的书信。
作者简介：陈进，女，重庆市开州区汉丰第五小学教师，开州区诗词楹联协会副秘书长、重庆诗词协会会员、开州区作家协会会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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